我确实了有了妈,但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妈了,后续的交流中,我得知她有了新的家庭,男方带过来一个8岁的女儿,一家非常和睦幸福。
她对我的态度我可以看出来她很矛盾,一方面,我出现之前,他们新的家庭已经融合好了,不太可能接纳我;另一方面,我能感觉到,她对我是有感情的。
我去过的她的家里,是我入住那个酒店不远的一个城中村的一栋低层公寓楼里,她老公搞装修,虽算不上富裕但也步入了小康家庭之列。
我那天离开他们家时,正在前面走着,穿过那七弯八拐的狭窄巷子,突然后面有人叫我。
“郁林,等一下。”我听见喊声停下来回头看到我母亲的现任老公小步跑了过来。
他走到我跟前,支支吾吾地掏出了一叠百元钞票。我除了黄国柱上次回家给我爷爷那一沓钞票,这是我第二次见这么多钱。
“郁林,我知道,你娘对不起你,但她也有她的苦衷,这里是一万块,你拿着。”他说着就要把钱塞到我手里。
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问道“叔,这是我娘的钱吗?是我娘的意思吗?”
“哎呀,我跟你娘现在是一家人,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他干笑了一声,继续要给我。
我没接,“除了我爹娘,我不会花其他人的钱,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唉,你这孩子,是不是嫌少啊。”他刚刚的笑容僵住了,对我的不知道好歹,他显然有点挂不住。
我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转身就往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又跟了上来。
“后生,我跟你说哈,你要钱大方的跟我讲,你别悄悄地逼你妈给你钱,我们也有……”终于还是图穷匕见了。
那一刻我很愤怒,他真的惹怒我了,我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滚!——”这一声,把附近小摊小贩路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我顾不得他的反应,大踏步的跑开了。
我娘后来给我打了电话,手机是她买给我的,还给我办了个号码。
我一赌气没有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在到处找工厂上班,我兜里只有1000块除去车票吃喝只剩下几百。
我找到了一家零件组装厂上班,就是那种简单的流水线工作。
我可怜兮兮地跟招聘的人说,我是孤儿,过一个多月要去上学,想来赚点学费。
因为没舍得穿母亲给我买的新衣服,我看起来瘦削落魄,那个招人大叔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叮嘱我别跟主管讲我打短工,就说是长期的。
我没接电话的那天,母亲后来又打了几个,发的短信也没回。过了几天,她又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后她给了发了一条长短信:
“林林,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全力去补偿你,给你全部的爱,可是我有了新的家庭,我要照顾他们父女的感受,但你是我的亲儿子。我不知道他去找了你,是后来认识的菜摊老板问我,我才知道你们吵架了,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伤害你的话?你别不理妈妈好吗?你第一次见我时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受了很多委屈才这样,我想到你哭的样子,心里真的很难受。孩子,真的苦了你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所有的苦难都由我来承担。你把银行卡号发我好吗,我给你打点学费。”
我洗了个澡,在工厂宿舍硬硬的床板上躺下了,才开始回复她。
“妈,算了,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吧。”我手抖着,鼻子又有点发酸。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她回的很迅速。
我多么想告诉她我在哪里啊,可是像我这种内心敏感的孩子,要命的事情就是为别人考虑太多。我怕扰乱她的生活,我怕他们夫妻不和睦。
我没有告诉她我在哪里。
然后开始了我日复一日机械般的流水线生活,这家厂子计件算工资,我没有熟手做得快,只能拉长工作时间。
基本每天除了睡觉吃饭,都是在车间。
那段时间刚好也是旺季,我拼了命一样干活,农村出来的孩子是不怕苦的,特别是像我这种干农活长大的,只要有一个口气在,就一个字——干。
我只中午在食堂吃一餐,然后拿两个馒头放到床头,就当自己晚餐,就这样非人般地干了一个月零20天,算了下工资差不多也够交学费了,就辞职打算去上学。
拿着到手的第一笔自己赚来的8000多块血汗钱,我又不争气地在寝室哭了。
当时打工的室友经过一个月多月的相处,都知道我家庭处境,围过来安慰我,说了一些伤感道别的话。
我本想提出请他们吃个饭,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一顿好的,也是第一次在金钱面前感受到了自己的虚伪。
我定了离厦的火车,因为还要回去拿我那专科通知书。
离开前我给母亲发了条信息,她提出要见我,本不想再见到她又难过一阵,但她说想给爷爷奶奶带点东西,我便不好再拒绝。
我们这次在一个商场里见面了,吃的是石锅鱼,我是第一次进那么高级的商场,起码当时看起来很高级。
我穿上了新衣服,但还是手足无措,感觉服务员的眼神都在嘲笑我,不过大概率是我自己敏感了。
“林林,他那天跟你说了啥?能跟妈妈说说吗?”她在席间柔声地问我。
“他要给我钱,我拒绝了,我又不是叫花子。”
但是这句话说出口我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这样可能会给母亲一种我确实嫌钱少的意思。
“不是……我意思是我不能要他的钱……”我慌忙解释道。
“那妈妈给你钱呢?”她温柔地看着我。
“现在不需要了,我赚的钱足够交学费了。”我淡淡地说道。
“林林真厉害,妈妈一个月都没你赚得多,当初你爸有你一半的干劲我也不会离开……”
她叹了口气,仿佛黄国柱那昔日的不作为一直是她心口的痛。
“你又瘦了不少,很辛苦吧?”
我看着她脸上挂满了担忧和关爱,我反而有点不习惯。她14年没给过我一分钱,但是她一开口,那温柔如水的声音就让我恨不起来。
“妈,没啥事,我能吃苦。”我傻笑了下。
我们边吃边聊,像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诉说着彼此的衷肠,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爱怜和不舍,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这些年积累的那些委屈感也慢慢散去一些,她的一颦一笑,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地缝合着我十几年的伤痕。
当我们吃完要离开包间的时候,她小声开口问我:
“林林,能不能让妈妈抱抱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有点微微泛红,我知道她是想跟我更亲近一些。
于是我“嗯”了一声僵硬地张开了双手,她迎上来,轻轻地环抱住了我的背,脸贴在我肩膀上,我双手悬空一时竟不知道该放哪儿,只得耷拉在她肩背上。
“让妈妈靠一靠”
我没有说话,她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混杂着其他沐浴用品的清香,我就这么僵直地站着,心跳稍微有点快了,这就是母爱的感觉吗,我脑海中问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便松开了,又摸了摸我的脸,眼角挂着泪花,我感觉她又要流泪了。
“妈,跟你在一起时,我感觉很开心。”如果放在西方,其实这时候一句我爱你是很应景的,但我们总是那么含蓄。
她陪我逛了商场,买了一些特产和爷爷奶奶的衣服,也不让我拎,一直送我到站台上。
我的列车离开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我离去的方向,也没有挥手。我拿手机打电话给她,
“妈,你回去吧,我回来再来看你。”
我说出来的时候都被自己轻柔的语气吓了一跳,除了高一谈的那场早恋,我还没对女性这么说过话。
“好的,林林,再见。”
接着她又嘱咐了我一些生活杂事,有点那种唠叨老母亲的感觉了。
以前我只在别人的作文里面看到其他孩子吐槽自己的妈妈唠叨,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当我打开背包想找寻点吃的时,我呆住了,里面的小口袋赫然插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张折起来的信纸,以及两个厚厚的红包。我赶紧摊开了信纸:
“林林,见字如面,我有很多话对你说,但是你来这边我们总共你也没见过几次。所以我早早地写好了这封信,打算你走的时候塞给你。
当年的事,我和你爸都有过错,我不该一走了之14年都不去看你。
每次我认识来自湖南那边过来打工的,我都会询问他们在湖南哪里,有过很多Z市的,甚至有你们那个县城的,但就是没有一个来自你们镇上,我连个口信都带不到。
直到前年有个工友说他刚好认识一个人好像来自你们镇,我立马联系到了她,我询问了你们家的情况,她说过得不错,你爸过年的时候还开着新车回村了,建起了新房。
我听到她这么说,也就释然了,觉得你过得会不错,心里也就安稳了些。
我让她告诉你我上班厂里的地址,还告诉她如果你想的话就过来找我,但是很明显她没有亲口告诉你,而是告诉了你的奶奶或者爷爷,而你爷爷奶奶是在你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让你来找我。
当你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都不敢相信,当年我想带你走时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感觉忽然一下就站到了我面前,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曾想着,过得还好的你,阳光帅气,见到我时春风满面,甜甜地叫我一声妈。
但是那天,你骨瘦如柴的身形和穿得袖口拉丝的发黄衬衫,一脸胡渣都没休整,泪流满面情绪有点失控时,我就知道糟了,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但是没关系孩子,从这一刻起,妈妈就是你坚强的后盾,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不管你。
我为叔叔那天的行为给你道歉,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关系会如何,那是我们大人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你是那样的敏感,像玻璃一样易碎,我难以想象你是在一种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我希望我们后续的相处能给你一种直面生活的力量和面对不同事物的包容心。
你包里的卡是我偷偷塞进去的,里面是我银行卡的副卡,密码是你生日,你有需要就可以用,但有一点,我卡里的钱只可以你自己用,别拿去补贴你的家里。
另外还有两个红包,一个里面有5000块,是分别给你爷爷和奶奶的。
我原不想给他们,但是他们对你很好,也算是替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承担了一份责任,加上现在他们也老了,我得感谢他们,私人恩怨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替我给他们问好。
——爱你的妈妈。”
我看到“我不可能不管你 ”时就低头冲去厕所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泪点怎么老是那么低。
当我把母亲的红包和给他们买的礼物衣服放到爷爷奶奶面前时,二老有点沉默,奶奶想说点啥张了张口没有说,最后还是爷爷开了口。
“林崽,你妈待你不薄,礼物衣服收下了,这钱我们不能收,你拿回去还给她或者你自己留着上学。”
当我把我妈的意思转告给他们时,爷爷在椅子上佝偻着背看着那光鲜的新衣,长叹一口气,改了口,他倔强的一辈子终于也是妥协了——
“晓琴是个好女人,你爹瞎了眼啊。”
但他们还是执意不肯收那两个红包,我没了办法,重新到镇上的银行把钱打回了母亲的副卡里,并跟她说了一声。母亲也无奈说不收就罢了。
去上学的那天,我把自己赚的钱给了爷爷奶奶2000,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变相拿母亲的钱补贴了爷爷奶奶,因为我少了的两千肯定到时是要从母亲卡里拿的。
也许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能心安理得,但我也是跟母亲说了一下,母亲电话里笑了笑,说我真是个细腻的孩子。
临走前,我把在厦门淘的二手手机送给了爷爷。怕他不会用,我特意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设置了快捷拨号,又把手机字体放得老大。
爷爷眯着眼,用长满老茧的拇指小心地戳着屏幕,嘴里不住念叨:“这东西好,一按就响!”
奶奶在一旁笑话他:“笨手笨脚的,别给按坏喽!”
可当电话真的接通,听到我的声音从巴掌大的机器里传出来时,老两口笑得像捡了宝。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科技的意义,大概就是把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变成一声随时能响起的问候。
当我第一天去我的大学报道时,就发生了一件让我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身体发育时经常帮家里下地干活的原因,还是天生如此,我的皮肤偏黑,还一脸络腮胡,高考后我也没剪过头发,本人1米76的身高,报道那天穿个那种直筒裤加纯色T恤。
进入寝室的一刹那,两个室友可能因为刚认识不久在愉快地寒暄,见到我进去立马一本正经,我笑着打了个招呼,他们尴尬的点头示意,像是见到领导视察。
我还纳闷,心想大学生这么不礼貌吗。
“叔,您儿子是睡我上面吗?”
这时候进来一个身材比较矮小带着黑框眼睛的学生问道,很明显我是坐他床上了。
“啊……”我终于明白一开始两个室友见到我为什么有那么认真的表情。
“那个……同学,”我摸了摸扎手的下巴,“我今年十八,可能只是长得比较……沧桑。”
说明缘由后,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声声“卧槽”此起彼伏。
而“老黄”这个充满人文关怀的绰号,从此焊死在我身上,并且我还喜提一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