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留下一个湿漉漉、灰蒙蒙的清晨。
破败出租屋的窗户上凝结着浑浊的水汽,将窗外铅灰色的天空过滤得更加压抑。
屋内,凝固的体液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出更浓重的腥膻气味,混杂着霉味、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昨夜疯狂的余烬气息。
撕破的廉价睡衣像一面耻辱的旗帜,搭在床脚。
凌乱的床单上,深色的污渍如同地图上无法抹去的标记。
祥子是在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她心脏撕裂的恐慌中惊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那疯狂、粘腻、带着痛楚与毁灭快感的画面,如同最清晰的噩梦,瞬间塞满了她的大脑。
她猛地侧头,爱音就躺在她身边,依旧在昏睡。
高烧似乎退下去一些,但脸颊依旧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蹙,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深重的疲惫和不适。
爱音裸露的肩膀和锁骨上,布满了自己昨夜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的深红吻痕和指痕。
干涸的、粘腻的体液痕迹,在她的小腹和腿根清晰可见。
怪物!垃圾!
巨大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祥子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她做了什么?!
她趁着爱音生病、最虚弱的时候…用那具畸形的身体…强行占有了她…甚至…甚至把那些肮脏的东西…留在了她身体的最深处…!
祥子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床上弹起,动作慌乱得差点从狭窄的床边摔下去。
她不敢再看爱音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她更深的亵渎。
她颤抖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像逃离一个恐怖的犯罪现场,慌乱地抓起地上散落的、同样沾着污迹的衣物,胡乱地套在自己身上。
她冲进狭小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
她疯狂地搓洗着自己的手、脸、身体,用粗糙的毛巾用力擦拭,仿佛要将皮肤上残留的所有属于昨夜的气息和罪恶都彻底洗刷掉。
她清理着地上的狼藉,动作笨拙而绝望,每一次触碰那些痕迹,都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端着一杯温水和一片最廉价的退烧药回到床边时,爱音已经醒了。
爱音半靠在床头,身上裹着那件被撕破的睡衣,勉强遮住身体。
她沉默地看着祥子,那双总是带着点小聪明和元气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灰,深不见底,只剩下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终于发生了”的、尘埃落定的沉寂。
祥子端着水杯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洒出来。她不敢看爱音的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块剥落的地板漆。
“水…和药…”祥子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低得几乎听不见。
爱音没有接,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沉重,压得祥子几乎抬不起头。
“我…我去弄点吃的…”祥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将水杯和药片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矮桌上,转身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
羽丘女子学园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压抑。
祥子像一道真正的、没有温度的阴影,每一次余光瞥见那抹粉色,都像被针扎一样,瞬间收回视线,心脏被巨大的愧疚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渴望攥紧。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胯下,那个丑陋的器官,在回忆的刺激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隐隐悸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羞耻和自我唾弃。
爱音则显得更加沉默和疲惫。
高烧虽然退了,但身体深处残留的、被粗暴侵入和占有的不适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让她每一步行走都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滞涩。
偶尔,她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小腹下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贯穿的胀痛感。
放学后的RiNG练习室,这种异常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爱音!又错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立希暴躁地摔下鼓棒,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不算大的练习室里格外刺耳。
她皱着眉,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爱音身上,“从昨天开始就心不在焉!脸色也差得要命!你到底怎么了?”
爱音抱着她那把吉他,手指还僵在琴弦上。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脸色确实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
“啊…对不起,狸希…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自己因为和祥子…身体不适?
“小爱。”素世温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放下贝斯,走到爱音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太累了?最近看你精神不太好呢。”她的目光在爱音苍白的脸上和略显僵硬的站姿上扫过,带着贝斯手特有的细腻观察力,“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爱音…不舒服?”一直像只慵懒猫咪般窝在角落沙发里拨弄着吉他弦的乐奈,不知何时也抬起了头,那双总是带着点迷离的大眼睛,此刻却清晰地映出爱音疲惫的身影。
她歪了歪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却直指核心。
主唱灯更是直接放下了歌词本,小步跑到爱音面前,仰起脸,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虑。
“爱音…痛?”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了碰爱音按在小腹下方的手背,声音轻得像羽毛,“这里…痛?”她的直觉敏锐得惊人,虽然无法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爱音身体的不适和那种沉重的氛围,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队友们突如其来的、从不同角度却同样真切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爱音冰冷疲惫的心防。
她看着立希暴躁却掩饰不住担忧的脸,看着素世温柔关切的眼神,看着乐奈直白的疑问,看着灯那几乎要溢出泪水的担忧…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没…没事的…”爱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带着哽咽,“就是…就是有点累…可能…可能最近没睡好…”她避开了灯触碰她小腹的手,也避开了素世探究的目光,“对不起大家…我会集中精神的!再来一次吧!”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抱起吉他,手指用力按在琴弦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必须更努力!
为了乐队,也为了…那个破败出租屋里的两个人。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房租、生活费…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催租威胁…她必须更卖命地打工,更投入地参加乐队活动,抓住任何可能带来收入的机会。
祥子躲在RiNG练习室外走廊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爱音那带着哽咽的“没事”,队友们关切的询问,尤其是灯那句“痛?”和触碰爱音小腹的动作,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她的心脏!
是她!
都是她造成的!
是她让爱音承受着身体的不适,还要在大家面前强颜欢笑!
是她让爱音不得不更加拼命!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在她胸腔里翻涌。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RiNG,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她需要工作!
立刻!
马上!
她不能再让爱音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她冲进一家又一家贴着招聘启事的店铺,快餐店、便利店、居酒屋…每一次,她都用尽力气挺直背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但眼底无法掩饰的阴郁和疲惫,还有那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压力而过于苍白的脸色,都让招聘者皱起了眉头。
“抱歉,我们暂时不需要了。”
“你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我们这里。”
“请回吧。”
冰冷的拒绝像一盆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绝望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橱窗里光鲜亮丽的商品和人们脸上或匆忙或悠闲的神情,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彻底抛弃的、格格不入的幽灵。
————
日子在压抑、疲惫和一种扭曲的共生中缓慢爬行。
催租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破败的出租屋始终笼罩着一层阴云。
爱音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
白天在羽丘强打精神,放学后立刻冲向便利店,炸物区的油烟熏得她头晕眼花,油腻的气味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搅。
下班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RiNG排练,即使身体不适,也咬牙坚持,在队友担忧的目光中,一遍遍弹奏着吉他。
她的手指磨出了茧,眼下乌青越来越重,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祥子则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自我封闭。
她依旧在寻找工作,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拒绝。
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在爱音面前更加抬不起头,自我厌恶的毒液更深地侵蚀着她的灵魂。
在出租屋里,两人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夜晚,祥子会背对着爱音蜷缩在床铺边缘,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但爱音身上传来的、混合着便利店油烟、汗水和她本身气息的味道,却像最强烈的催情剂,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那无法根除的欲望。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那丑陋器官的悸动,每一次都伴随着更深的羞耻和痛苦。
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用指甲掐进掌心,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那汹涌的、想要再次占有和标记爱音的黑暗冲动。
而爱音的身体,也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
最初是那挥之不去的、隐隐的胀痛感,似乎比预想中持续得更久。
接着,是越来越频繁的、毫无征兆的恶心感。
在便利店炸物区,那浓烈的油烟味,以前只是让她不适,现在却会让她猛地捂住嘴,冲到后巷剧烈地干呕,吐得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涩的胆汁。
她的胃口变得极差,闻到某些气味(尤其是油腻和腥气)就反胃。
最让她不安的是,她的小腹,似乎…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饱胀感?
一种不同于疼痛的、沉甸甸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存在感?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的脑海,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不会的…不可能…才多久…?
但祥子那特殊的身体…那个夜晚她深入自己身体最深处时,那滚烫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灼穿的喷射感…还有祥子曾经无意中提过的,关于她身体构造的只言片语,似乎暗示着某种与常人不同的、更高效的…受孕可能?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爱音。
她不敢想,却又无法不想。
在又一次剧烈的晨呕之后,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眼下乌青的脸,看着那微微隆起、似乎带着不同寻常弧线的小腹(也许是心理作用?),一种冰冷的预感让她浑身发抖。
她需要确认。必须确认。
在便利店打工的午休间隙,她避开所有人,像做贼一样溜进街角那家小小的药店。
货架上琳琅满目,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一排小小的、包装各异的验孕棒上。
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她颤抖着拿起一盒最便宜的,付钱时甚至不敢看店员的眼睛。
回到出租屋时,祥子还没回来(大概又去找工作了)。
屋内一片死寂。
爱音反锁上狭小、散发着霉味的洗手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
她拆开包装,看着那根小小的、白色的塑料棒,感觉它重若千钧。
她按照说明,完成了操作,然后,将验孕棒平放在洗手池边缘。
等待的几分钟,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死死盯着那小小的显示窗口,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陷进手背的皮肤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恐惧、茫然、一丝荒谬的期待、还有更深的绝望…无数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江倒海。
终于,那小小的窗口里,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了两道刺目的红色横杠。
阳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洗手间里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单调声响,嗒…嗒…嗒…像丧钟在敲响。
爱音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她猛地扶住冰冷的洗手池边缘,才没有摔倒。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那两道如同判决书般的红杠,巨大的、冰冷的现实感,终于如同冰山般,轰然砸下!
她怀孕了。
怀了祥子的孩子。
在她们那绝望的、疯狂的、只有一次的结合之后。
在祥子那具特殊的身体里孕育的生命,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在她体内扎根了。
“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气音从爱音喉咙里挤出来,像哭又像笑。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泪流满面、小腹微隆(或许是心理作用,但此刻感觉无比真实)的自己,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恐惧,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怎么办?
告诉祥子?
那个深陷自我厌恶、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祥子?
那个还在为一份糊口的工作而奔波的祥子?
那个…她们连下个月的房租都还没有着落的祥子?
爱音颤抖着拿起那根如同烙铁般滚烫的验孕棒,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必须冷静。
她必须…面对。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脚步虚浮地走到房间中央。窗外,暮色四合,将破败的出租屋染成一片昏黄。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是祥子回来了。
祥子推开门,带着一身外面的冷气和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沮丧。她低着头,习惯性地想要将自己缩进角落的阴影里。
“祥祥。”爱音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平静得让祥子心头猛地一跳。
祥子抬起头,看到爱音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窗户,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她看不清爱音的表情,只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重的气氛。
“怎么了?”祥子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爱音缓缓转过身,面向祥子。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和…那似乎真的比平时更明显一些的、微微隆起的小腹轮廓?
祥子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爱音没有说话。
她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祥子面前。
然后,在祥子惊愕、茫然、逐渐被巨大恐惧吞噬的目光中,她缓缓地、摊开了紧握的右手。
掌心,静静地躺着那根小小的、白色的塑料棒。
上面,两道刺目的、如同鲜血般殷红的横杠,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得如同地狱的烙印。
“祥祥…”爱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祥子的心脏,“…我好像…有了你的孩子。”
————
两道刺目的红杠,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丰川祥子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深处。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出租屋里廉价灯泡发出的嗡嗡声,爱音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窗外城市遥远的车流声…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濒临爆裂的轰鸣。
“怪…怪物…” 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气音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剥落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死死盯着爱音手中那根小小的、却如同审判之矛的验孕棒,目光涣散,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梦魇具现。
“我果然是…只会带来不幸的…怪物…”
爱音看着祥子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如同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尽黑暗和自毁倾向的绝望,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微隆的小腹——那里,一个不合时宜、却无比真实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祥子的崩溃比她预想的更彻底,更令人心碎。
祥子猛地别开脸,不再看爱音,也不再看那根验孕棒。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几乎是爬行着,挪到了出租屋最阴暗、最冰冷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散发着陈年的灰尘和霉味。
她将自己蜷缩进去,双臂死死抱住膝盖,头深深埋进臂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声的痉挛,像受伤的动物在舔舐致命的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她…” 祥子破碎的思绪在黑暗中疯狂冲撞,“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我只会伤害她…我…我甚至…” 她想起那个雨夜,自己是如何在绝望和欲望的驱使下,用那具畸形的身体粗暴地占有了病弱的爱音,将那些肮脏的种子播撒在她身体最深处…巨大的罪恶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硫酸,瞬间浇遍全身,烧灼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她恨这具身体!
恨它带来的欲望!
恨它此刻孕育的、将把爱音拖入更深渊的“结果”!
“爱…爱音…” 祥子从臂弯里发出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绝望哀求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刺向爱音,也刺向她自己,“…带着这个…这个诅咒…离开我…越远越好…”
爱音的心猛地一沉。
祥子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看着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散发着浓重死寂气息的身影,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股混杂着恐惧、委屈和更强烈的保护欲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心防。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祥祥!” 爱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像要刺破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你看着我!”
她几步冲到角落,不顾祥子抗拒的瑟缩,用力抓住她冰冷、颤抖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
祥子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今只剩下空洞和死灰的眼睛,让爱音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是!我是怀了你的孩子!一个…一个可能不合常理、来得太快的孩子!” 爱音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这不是诅咒!祥祥!这是…这是我们两个在深渊里抓住的…唯一一点真实的东西!是我们…是我们活着的证明!”
她松开祥子的肩膀,双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轻轻复上自己微隆的小腹。
那里,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悸动感(或许是心理作用,但此刻无比真实)透过掌心传来,像一颗在黑暗中顽强跳动的小小火种。
“你恨自己?那就证明给我看!证明给你自己看!证明给这个…这个正在努力长大的小生命看!” 爱音的目光死死锁住祥子空洞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她摇摇欲坠的灵魂,“你不是只会带来痛苦的怪物!丰川祥子!你忘了你是谁吗?!你忘了你指尖流淌过什么吗?!”
“丰川祥子”… “指尖流淌过什么”…
这两个词,像两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祥子记忆深处最沉重、也最不愿触碰的锁。
CRYCHIC。
聚光灯下,指尖在黑白琴键上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的华丽乐章。
台下观众沉醉的目光。
队友信任的注视。
那个…曾经被称之为天才的、骄傲的丰川祥子。
一幅幅画面在祥子混乱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与眼前破败的出租屋、爱音憔悴的脸、自己这具带来无尽痛苦的身体、以及那根刺目的验孕棒…形成了最残酷、最讽刺的对比。
巨大的落差带来的不是激励,而是更深的痛苦和自嘲。
“呵…天才?” 祥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早就…死了…和那个家…一起烂掉了…”
“那就让它活过来!” 爱音猛地打断她,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决心。
她不再犹豫,转身冲到房间另一头,在杂物堆里一阵翻找,灰尘扬起。
很快,她拖出一个蒙尘的、略显陈旧的硬壳琴箱——那是祥子仅存的、属于过去的遗物,里面装着她视若珍宝的罗兰V-Combo VR-730键盘。
爱音用尽力气,将那沉甸甸的琴箱拖到祥子蜷缩的角落,“哐当”一声放在她面前。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
“用它!” 爱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带着最深沉的恳求,“用它活下去!祥祥!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孩子!用你唯一拥有的东西——你的音乐!去挣一条活路出来!否则…”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决绝,“…否则,我们三个,就真的只能一起…烂死在这个地狱里了……”
琴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蒙尘的表面反射着微弱的光。
它像一个沉默的墓碑,埋葬着过去的荣光;又像一把尘封的利剑,等待着被重新拔起。
祥子空洞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自己颤抖的、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手,移到了那蒙尘的琴箱上。
爱音那番如同泣血般的呐喊,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孩子!”
“用你唯一拥有的东西——你的音乐!”
“挣一条活路出来!”
一股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电流,似乎从心脏最深处,那被绝望和自厌冰封的废墟中,极其艰难地、挣扎着…窜动了一下。
————
接下来的日子,出租屋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爱音的孕期反应越来越强烈。便利店的兼职成了她每天必须面对的炼狱。
炸物区翻滚的油锅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以前只是让她不适,现在却成了触发剧烈反应的开关。
仅仅是靠近,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她必须强忍着,在油腻的油烟中,机械地翻动着炸鸡块、薯条,汗水混合着反胃的酸水从额角滑落。
每一次油花爆裂的声响,都让她脆弱的神经绷紧一分。
“爱音酱?你脸色好差…真的没事吗?” 好心的店长阿姨担忧地看着她又一次捂着嘴冲向狭窄、散发着清洁剂和垃圾混合气味的后巷。
“没…没事…咳咳…可能…有点着凉…” 爱音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着,吐得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灼烧般的酸楚。
她虚弱地摆摆手,用袖子胡乱擦去嘴角的污迹和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又强迫自己挺直腰背,走回那令人窒息的热油和噪音之中。
她需要这份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腹中的生命像一颗沉甸甸的砝码,压在她本就疲惫不堪的肩膀上,也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而在出租屋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场无声的、更加惨烈的战争正在进行。
祥子蜷缩在那里,面前是打开的琴箱。
那台曾经陪伴她度过无数荣耀与孤独时刻的MIDI键盘,此刻冰冷地躺在那里,琴键上落满了灰尘。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距离琴键几厘米的地方悬停,如同靠近烧红的烙铁。
巨大的心理障碍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她与过去、与她唯一的天赋之间。
这双手…也曾做过那些肮脏的事…对着爱音的衣服…
这具身体…孕育了那个不合时宜的“诅咒”…
“天才”?多么可笑的称呼…一个连房租都付不起、只会伤害爱人的废物…
自我厌弃的毒液汹涌而上,几乎要将那点微弱的电流彻底扑灭。
她猛地缩回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更剧烈的痛苦。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再次尝试,指尖终于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触碰到了冰冷的琴键。
“哆——”
一个干涩、生硬、毫无生气的单音,在死寂的出租屋里突兀地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粘稠的泥潭,瞬间被吞没。
祥子的身体猛地一僵。
指尖传来的触感如此陌生,昔日的流畅和灵性荡然无存。
僵硬、冰冷、带着一种被时间抛弃的钝感。
巨大的挫败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果然…什么都做不到了…连这唯一的东西…也彻底失去了…
绝望的黑暗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浓重。
她颓然地垂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无声的泪水砸落在落满灰尘的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爱音回来了。
祥子像受惊的猫,猛地合上琴箱盖,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她慌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试图将自己更深地缩进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那片刻的、徒劳的挣扎。
爱音推开门,带着一身便利店特有的、混合着炸物油烟和廉价清洁剂的疲惫气息。
她的脸色比早上出门时更加苍白,眼下是浓重的乌青,脚步虚浮。
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试图隐藏自己的身影,以及那个被匆忙合上、依旧蒙尘的琴箱。
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失望吗?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心疼。
她太了解祥子了,了解她深重的自我厌弃,了解要她重新触碰那代表着“过去荣光”的乐器,需要跨越怎样巨大的心理鸿沟。
爱音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默默地放下包,走到矮桌边,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她端着水杯,走到祥子蜷缩的角落,轻轻地将杯子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板上。
“喝点水。” 爱音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疲惫,却没有任何责备。
她甚至没有看祥子,只是目光落在那个蒙尘的琴箱上,停留了几秒。
那目光很复杂,有期待,有理解,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种…无声的、固执的信任。
做完这一切,爱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房间另一头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边,和衣躺下。
高强度的劳作和孕期的消耗让她几乎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只是眉头依旧紧锁,即使在睡梦中,手也无意识地护在小腹上。
昏暗的灯光下,祥子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她看着地板上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看着爱音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护着小腹的手,再看着那个沉默的、蒙尘的琴箱…
爱音那无声的信任,像一根最细的丝线,缠绕在她冰冷绝望的心上,带来一阵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刺痛。
那杯水,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灯塔,在无边的黑暗中,固执地亮着微光。
角落里,祥子颤抖的手指,再次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心,伸向了那个冰冷的琴箱搭扣。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