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日好过一日,那缠绵病榻的无力感终于渐渐褪去。
萧府的珍稀药材和苏姨无微不至的照料,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我这具先天不足的躯壳。
虽依旧清瘦单薄,个头也还是只到苏艳姬胸口下方,但至少行走坐卧已无需人时时搀扶,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属于少年的、健康的红润。
萧万山见我大好,老怀宽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整日洋溢着笑意。
这一日清晨,他特意来了辰辉院,红光满面地告诉我,今日要带我去京中最负盛名的“醉仙楼”赴宴,见几位生意上往来密切的叔伯。
“辰儿,你如今身子好了,也该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认认人。我们萧家偌大的家业,将来总要交到你手上的。”萧万山拍着我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期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侍立在一旁的苏艳姬。
苏艳姬今日穿了一身杏子黄的缕金百蝶穿花罗裙,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她正细心地为我整理着衣襟,闻言抬头,对萧老爷子柔婉一笑:“老爷说的是,辰儿是该多历练历练。”随即又低头看我,桃花眼中漾着温柔的波光,仔细替我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轻声嘱咐道:“只是酒楼人多眼杂,辰儿身子刚好,还需仔细些,莫要饮冷酒,也莫要贪嘴用了油腻之物。”
她靠得极近,身上那股熟悉的、暖融融的馨香幽幽传来,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我仰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艳不可方物的侧脸,那专注为我整理衣襟的模样,像极了一位送丈夫出门的、温柔体贴的妻子,心中不禁一荡,生出几分眷恋与不舍。
“知道了,苏姨。”我乖巧地应着,趁萧万山不注意,飞快地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正在为我系玉佩流苏的指尖。
苏艳姬的手指微微一颤,如同受惊的蝶翼,脸上瞬间飞起一抹极淡的红霞,眼波流转,似嗔似喜地睨了我一眼,却并未抽回手,只是任由我握着,指尖那滑腻微凉的触感,让我心头悸动不已。
这几日,我借着“孩童”身份的便利,愈发大胆地与她进行着这般“无意”的肢体接触,她似乎已从最初的讶异和羞窘,渐渐变得习惯,甚至……有些默许和纵容。
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心照不宣的亲密,如同最醇的美酒,让我沉醉不已。
“咳……”萧万山轻咳一声,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过于亲昵的氛围,但他只当是苏艳姬疼爱我这个“病弱”的女婿,并未多想,只是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苏夫人,府中之事,有劳你多费心。”
苏艳姬这才轻轻抽回手,对着萧万山盈盈一福:“老爷放心。”
我随着父亲出了府门,坐上那辆宽敞豪华、装饰着萧家徽记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
我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商铺,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一种真实感终于缓缓落定。
这就是大夏王朝的京城,繁华,喧嚣,充满了烟火气息,也潜藏着无数的机遇与……挑战。
醉仙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是一座三层高的宏伟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门前车水马龙,进出的皆是锦衣华服之辈,可见其档次不俗。
萧万山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刚一下车,便有眼尖的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引着我们往楼上的雅间走去。
“萧老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几位老爷已经在『听雨轩』候着您了!”伙计一边引路,一边热情地寒暄着,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想必是我这“萧家独子”深居简出,外人难得一见。
沿着铺设着红毯的楼梯蜿蜒而上,楼内的装饰更是极尽奢华。
楠木的桌椅,官窑的瓷器,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菜香以及淡淡的檀香味道。
就在我们即将走到“听雨轩”门口时,旁边另一间名为“流觞阁”的雅间门帘被掀开,几名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士子说笑着走了出来。
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袭月白色杭绸直裰,腰束玉带,手持一柄折扇,面容算得上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我的目光,在触及此人面容的瞬间,骤然凝固。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马文远!
那张脸,与我之前在柳轻语诗集里看到的那幅画像,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画像终究是死的,而眼前这人,多了一份活生生的、令人厌恶的虚伪气质。
他嘴角挂着看似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在扫视周围时,却带着一种精明的打量,仿佛在计算着一切的价值。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股混杂着愤怒、鄙夷和强烈敌意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就是这个伪君子,窃据了柳轻语的芳心,让我这个正牌丈夫如同吞了苍蝇般恶心!
萧万山显然也认出了对方,脚步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商贾与清流士子,虽同处一城,但向来泾渭分明,甚少往来。
更何况,马文远与柳轻语之前的传闻,萧万山不可能不知情。
那马文远也看到了我们,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迅速绽开,变得更加“热情”,主动拱手上前一步,朗声道:“这位可是萧万山萧老爷?晚生马文远,久仰萧老爷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他的目光在萧万山身上停留片刻,便状似无意地滑到了我的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几分……难以言喻的轻蔑,虽然那轻蔑隐藏得很好,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果然知道我!知道我是那个“买”了他旧情人的萧家独子!
“原来是马公子,老夫也久闻马公子才名。”萧万山毕竟是商场老手,面上功夫滴水不漏,也拱了拱手,语气平淡而疏离。
马文远似乎并不在意萧万山的冷淡,他的目光依旧黏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看似和煦,实则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笑容,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事:“这位小公子,想必就是萧老爷的独子,萧辰少爷吧?果然……年少聪慧,一表人才。”他刻意在“年少”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那话语中的揶揄和轻视,几乎毫不掩饰。
他身旁的几个士子也纷纷将目光投向我,眼神中带着好奇、玩味,甚至有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显然,萧家“冲喜”娶回柳家小姐的事情,以及我这“小丈夫”的身份,早已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心中怒火升腾,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知道,此刻若动怒,便正中他下怀,坐实了我“年幼无知,易被激怒”的印象。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符合年龄的、带着几分腼腆和“懵懂”的笑容,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着马文远拱了拱手,用尚带稚气的嗓音说道:“马公子过奖了。小子萧辰,见过马公子。常听人说起马公子『文采斐然』,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刻意引用了柳轻语丝帕上的词句,目光清澈地看着他,仿佛只是真心实意地称赞。
马文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不定。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落落大方”,更没料到我会说出“文采斐然”这四个字。
是做贼心虚?
还是怀疑我知道了什么?
他身旁的一个瘦高士子却似乎没听出弦外之音,笑着接口道:“文远兄的才学,自然是没得说!方才在席间,又得新作,令人叹服啊!”他说着,目光转向我,带着几分戏谑,“萧小少爷年纪虽小,倒是颇有眼光。不知小少爷平日读些什么书?可能作诗?”
这分明是刁难了。一个病弱的孩子,能识得几个字已属不易,谈何作诗?
萧万山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维护,我却抢先一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那瘦高士子,眨了眨眼:“这位叔叔说笑了,小子体弱,开蒙晚,如今还在读《千字文》和《幼学琼林》呢,作诗这等风雅之事,如何敢想?比不得马公子才华横溢,出口成章。”我顿了顿,目光转向马文远,语气变得更加“诚恳”,“不过,小子虽不会作诗,却也懂得一个道理。这诗词文章,虽是风雅之事,但终究是外物。做人,首要的,还是品行端正,知恩图报,马公子,您说是不是?”
我这番话,看似自贬,实则绵里藏针。
先是示弱,表明自己“年幼无知”,然后话锋一转,直接指向了“品行”和“知恩图报”,这几乎是赤裸裸地在打马文远的脸了!
谁不知道柳家落难后,他马文远立刻划清界限,避之不及?
马文远的脸色彻底变了,那伪装的温和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神变得锐利而阴沉,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周围的几个士子也听出了我话中的机锋,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尴尬和讶异的神色。
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个看似孱弱年幼的萧家少爷,言辞竟如此犀利,直戳要害。
萧万山也愣住了,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显然也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马文远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他能说什么?否认自己品行不端?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看着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懵懂无辜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求教的意味:“马公子,难道小子说得不对吗?先生教导,读书人当以修身为本,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连基本的品行都做不到,纵有满腹才华,又与……与那无根之浮萍何异?”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继续“补刀”,“就像那戏文里唱的,有些人啊,表面光鲜,内里却……唉,不说也罢,免得污了各位的耳朵。”
我这话,几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了。
马文远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脸上青红交错,显然气得不轻。
他身旁的几个士子,脸色也变得十分精彩,有人想笑又不敢笑,有人面露怒色,也有人眼神闪烁,似乎在重新审视我。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马文远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眼神阴鸷,“萧老爷,贵府公子,倒是……『教导有方』啊!”他将“教导有方”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萧万山此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上前一步,将我稍稍挡在身后,虽然身高不及那些年轻士子,但久居上位的气场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他面色平静,语气不卑不亢:“马公子过誉了。小儿年幼无知,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不过,小儿所言,虽显稚嫩,却也是正理。读书人,品行为先,想必马公子比我们这些商贾之人,更懂得这个道理。”
他这话,既是给对方台阶下,又是毫不客气地再次强调了“品行”二字。
马文远脸色铁青,他知道今日在这口舌之争上,已是落了下风。
再纠缠下去,只会更加难堪。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萧老爷说得是。晚生受教了。我等还有他事,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那几个神色各异的士子,匆匆下楼而去,那背影,带着几分狼狈和仓促。
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转角,我心中那口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来。
爽!
虽然身体力量悬殊,但能用智慧和言语将这伪君子怼得哑口无言,这种精神上的胜利,同样令人畅快淋漓!
“辰儿……”萧万山转过身,低头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有惊讶,有欣慰,更有深深的探究,“你方才那些话……”
我知道他起了疑心。一个病弱的孩子,即便早慧,也不该有如此犀利的言辞和机锋。
我立刻垂下眼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后怕”,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爹,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只是……只是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好像在看什么笑话。而且,我听说……听说他以前和娘子……所以我才……”我语无伦次,将动机归结为孩童式的敏感、护食和对情敌本能的敌意。
萧万山看着我这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眼中的疑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和无奈。
他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语气带着安抚:“你没有说错话。那马文远,确实……非君子所为。你维护轻语,维护我萧家颜面,做得对。只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日后需多加小心,莫要再与他正面冲突。”
“嗯,辰儿知道了。”我乖巧地点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冲突?这才只是开始。等我羽翼丰满,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经过这番风波,萧万山带我进入“听雨轩”时,脸上的神色更加郑重了几分。
雅间内的几位富商见我们进来,纷纷起身寒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都带着几分客气与好奇。
显然,刚才门外的那番动静,他们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
席间,萧万山与几位叔伯推杯换盏,谈论着生意上的事情,漕运、盐引、丝绸、茶叶……我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偶尔在父亲眼神示意下,起身敬酒,说几句得体的场面话。
我虽然身体年幼,但灵魂毕竟是成年人,加上这几日有意观察和学习,倒也不至于失礼。
我的“乖巧”和“早慧”,显然赢得了在座几位叔伯的好感,纷纷夸赞萧万山后继有人。
然而,我的心思,却有一大半飘回了萧府,飘到了那对绝色母女的身上。
马文远的出现,像一根刺,更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不能再让柳轻语沉浸在对那个伪君子的幻想中了。
宴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回到萧府时,已是夕阳西下。
我径直回了辰辉院。
刚走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药香,并非我那熟悉的汤药味道。
循着香气望去,只见西厢房廊下,柳轻语正坐在一个小泥炉前,手里拿着一柄团扇,轻轻地扇着火。
炉子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长发简单地用一根玉簪绾起,几缕青丝垂落在颊边,随着她扇火的动作轻轻晃动。
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专注的侧脸,清丽绝伦,如同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她在……煎药?给谁?
我放轻脚步,缓缓走近。许是太过专注,她并未察觉我的到来。我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和那柄素白的团扇上,忽然,我的瞳孔微微一缩——那柄团扇的扇柄上,挂着一个极其眼熟的、用青色丝线编织成的扇坠!
那式样,那颜色,与我之前在书房那本《漱玉集》里,夹着马文远画像的那页书中,看到夹着的一缕用来做书签的青色丝线,一模一样!
那是……马文远的东西?她竟还将与他相关的物件,如此贴身地使用?!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我的心头,方才在醉仙楼压制下去的怒火和醋意,此刻如同被浇了油一般,轰然燃烧起来!
我以为我白日的反击能让她有所醒悟,没想到她竟依旧执迷不悟!
甚至将那份“相思”如此明目张胆地带在身边!
我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前去,将那柄碍眼的团扇夺过来,扔进火里烧掉!
然而,残存的理智拉住了我。我不能这么做。那样只会将她推得更远,让她更加厌恶我。
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故意加重了脚步。
柳轻语听到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来。
看到是我,她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握着团扇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要藏起那个扇坠,但随即又意识到这举动太过欲盖弥彰,动作僵在了半空。
“相……相公,你回来了。”她站起身,将团扇不着痕迹地放到身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那个依旧冒着热气的药罐上,语气平淡地问道:“娘子在煎药?可是身子不适?”
柳轻语避开我的目光,低声道:“不是。是……是给娘煎的安神茶,她近日有些睡眠不安。”
给苏姨的?我心中稍霁,但目光扫过她藏在身后的手,那股郁气依旧盘桓不去。
“原来如此,娘子有心了。”我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她。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兰花香气,混合着药草的苦涩味道,钻入我的鼻腔。
我站在她面前,由于身高的差距,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着她的眼睛。这种仰视的姿态,让我心中那份属于男性的挫败感更加强烈。
“今日随父亲去醉仙楼,倒是碰见了一位熟人。”我看着她,缓缓开口,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柳轻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是……是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
“是啊,”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孩童式的“分享见闻”的天真,却又字字如刀,“碰见了那位京城有名的才子,马文远马公子。”
“哐当”一声轻响,是柳轻语藏在身后的团扇,因为手抖而掉落在了地上。那个青色的扇坠,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神中充满了惊慌、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期盼?
“他……他怎么样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急迫的颤抖。
话一出口,她似乎立刻意识到失言,猛地咬住下唇,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惶恐。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中那股邪火再也压制不住,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她果然还在惦记着他!听到他的名字,竟是这般失魂落魄!
我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
虽然身高只到她胸口,但我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怒意和压迫感,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凉的廊柱上。
“他怎么样?”我仰着头,盯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他好得很!衣着光鲜,谈笑风生,身边围着三五好友,好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
柳轻语怔怔地看着我,眼神空洞,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不过……”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尖锐,“这位马公子的『才学』,今日我倒是领教了一番。除了会吟几首风花雪月的酸诗,品评一下他人长短,似乎也别无长处了。尤其是这品性嘛……”我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更是令人不敢恭维!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伪君子罢了!”
“你胡说!”柳轻语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和维护,“你不许污蔑他!文远哥哥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我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痛心,“什么苦衷?怕被你们柳家牵连的苦衷吗?柳家落难,他立刻划清界限,避而不见,甚至在外面散布谣言,说与你早已毫无瓜葛,这就是他的苦衷?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文远哥哥』?”
我每说一句,柳轻语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她用力地摇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是因为嫉妒!因为你年纪小,因为你……你得不到我的心,所以才诋毁他!”
她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我的痛处!是啊,我年纪小,我得不到她的心!这是我最无力,也最愤怒的地方!
“我嫉妒他?”我怒极反笑,猛地伸出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柳轻语!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丈夫!是萧家明媒正娶将你从流放的苦役中救出来的人!那个马文远为你做过什么?除了几句甜言蜜语,几首无病呻吟的诗词,他给过你什么?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我用力将她往我身前一带,迫使她低下头,与我对视。
我的眼神凶狠,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你是我萧辰的妻子!你的心里,只能有我!那个马文远,他不配!”
“你放开我!”柳轻语用力挣扎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你弄疼我了!萧辰!你就是个蛮横无理的纨绔子弟!你除了会用强,你还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永远不会!”
她的哭喊,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我愤怒的铠甲,直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伴随着无尽的冰凉。
原来,在她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一个蛮横无理,只会用强的纨绔子弟。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充满恨意的脸,抓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力道。
柳轻语趁机猛地抽回手,手腕上已然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她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充满戒备和怨恨地瞪着我,然后转身,捂着脸,哭着跑回了自己的西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僵立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廊下只剩下那个还在咕嘟冒泡的药罐,以及掉落在地的、带着青色扇坠的团扇。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隐没在了天际,暮色四合,廊下的光线变得昏暗不明。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凉意,吹拂在我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郁结和那尖锐的疼痛。
我缓缓弯腰,捡起了那柄团扇。手指摩挲着那个青色的扇坠,触手冰凉。这就是她珍视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东西。
我紧紧攥着那柄团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竹制的扇骨捏碎。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暴戾和挫败感强行压下。我不能被她的话击垮。
我将那柄团扇,连同那个刺眼的青色扇坠,一起,随手扔进了旁边尚未熄灭的小泥炉里。
火焰舔舐着丝绸的扇面和竹制的扇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青色的扇坠在火中迅速蜷缩、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我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柳轻语,你可以恨我,可以讨厌我。但你想为马文远守身如玉,还想与他旧情复燃?
做梦。
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你心中的“清风朗月”,究竟是怎样一副丑陋的嘴脸。
我也会让你知道,我萧辰,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无能孩童。
我转身,不再看那燃烧的灰烬,迈步走向正房。身影融入渐浓的夜色之中,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回到房间,春桃早已点亮了灯烛。
橘黄色的光芒驱散了一室的昏暗,却驱不散我心头的阴霾。
我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丫鬟,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
方才与柳轻语的激烈冲突,如同一场风暴,席卷过后,留下满目疮痍。
她的眼泪,她的控诉,她那句“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如同魔咒般在我耳边回响。
我知道,我今日的举动,或许过于急躁和粗暴,将我们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推向了更危险的边缘。
但是,我不后悔。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她继续沉浸在那虚假的幻想中,不如用最激烈的方式,撕开那层伪装,哪怕过程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只是……心口那闷闷的痛楚,却如此真实。
就在我望着窗外发呆之时,一阵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轻响,由远及近。是苏艳姬。
她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羹汤。
她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浅碧色襦裙,未戴多余首饰,只松松挽了个髻,更显得温婉动人。
只是,她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和疲惫。
“辰儿,”她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我身边,柔声唤道,“我听下人说,你回来后就闷在房里,晚膳也没用多少。可是今日出去累着了?还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依旧紧蹙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和轻语……又闹别扭了?”
她果然知道了。想必是柳轻语哭着去找了她,或者是有丫鬟将廊下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抬起头,看着她温柔关切的脸庞,心中那股委屈和郁闷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将脸埋在她柔软温暖的小腹上,闷闷地唤道:“苏姨……”
我的声音带着哽咽,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苏艳姬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但随即,她便放松下来,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温柔地回抱住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带着无尽的爱怜:“怎么了?辰儿?受什么委屈了?告诉苏姨。”
她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暖香,她怀抱的柔软与温暖,她话语中的疼惜,如同最有效的良药,一点点抚平我心中的创口。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这个充满算计和冷漠的深宅大院里,只有她的温柔,是我不设防的港湾。
“苏姨……”我在她怀里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暖和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为什么……为什么娘子那么讨厌我?我才是她的丈夫啊!那个马文远……他根本就是个伪君子!为什么她就是看不清?”
我将今日在醉仙楼遇到马文远,以及方才与柳轻语冲突的经过,断断续续地,带着强烈的情绪,向她倾诉了出来。
当然,我略去了自己那些刻意挑衅和尖锐的言辞,只强调马文远的虚伪和柳轻语的执迷不悟。
苏艳姬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只是拍抚我后背的动作,愈发轻柔。
我能感受到,在我提到马文远的名字时,她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
直到我说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捧起我的脸,用指尖轻轻拭去我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湿意。
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对女儿不懂事的心疼,有对马文远的不齿,更有对我深深的怜爱。
“辰儿,委屈你了。”她低声说道,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婴儿,“是轻语不对,是她被过往迷住了眼睛,看不清真相。”
“那苏姨您相信我吗?相信马文远是伪君子吗?”我仰着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艳脸庞,急切地追问。
苏艳姬看着我,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苏姨相信你。那马文远……苏姨虽接触不多,但也曾听轻语父亲提起过,说他心思活络,善于钻营,并非踏实可靠之人。柳家出事后的所作所为,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怅惘和无奈,“只是轻语她……自幼被她父亲保护得太好,未曾见识过人心险恶,对那马文远用情又深,一时难以接受现实,也是……情有可原。”
她总是这样,试图理解每一个人,哪怕那个人伤害了她最在意的人。
“可是她骂我!她说我蛮横无理!说永远都不会喜欢我!”我委屈地控诉,将脸重新埋进她怀里,手臂收得更紧,感受着她腰肢的纤细和胸前的丰盈,“苏姨,我难受……这里难受……”我拉着她的手,按在我的心口。
苏艳姬的手微微一颤,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我急促的心跳。
她的脸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神有些慌乱,想要抽回手,却被我紧紧按住。
“辰儿……别这样……”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羞窘。
“苏姨,只有您对我最好了。”我仰起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眸,心中那股异样的情愫再次涌动起来,如同暗流汹涌,“只有您相信我,心疼我。如果没有您,辰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的话语带着浓浓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我知道,我在利用她对我的怜爱,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底线。
苏艳姬看着我湿漉漉的、带着祈求的眼神,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没有再挣扎,任由我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一起贴在我的心口。
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那触感让我心跳更快。
“傻孩子……”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尽的宠溺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苏姨不对你好,对谁好?轻语那边……我会再去劝劝她。给她一些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好吗?”
她低头看着我,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她完美的脸部轮廓,那微微敞开的领口下,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那苏姨……”我看着她润泽的红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您会一直陪着辰儿吗?不会像娘子那样讨厌辰儿,离开辰儿吧?”
苏艳姬被我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偏过头,避开我的视线,耳根却红得更加明显。
她轻轻抽回手,转而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苏姨怎么会离开你呢?只要辰儿需要,苏姨会一直陪着你。”
“真的吗?”我追问道,如同一个渴望承诺的孩子。
“真的。”她点了点头,眼神温柔而坚定。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中那股因柳轻语而起的挫败和疼痛,终于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野心所取代。
柳轻语,你尽管去怀念你的伪君子吧。
你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丈夫的真心,还有你母亲……日益倾斜的关爱。
我重新靠进苏艳姬的怀里,将脸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令人迷醉的馨香。
“苏姨,我困了。”我软软地说道,带着浓浓的倦意。
“困了就睡吧,苏姨在这里陪着你。”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哼唱起那首不知名的、婉转动人的小调。
在她的哼唱声和温暖的怀抱中,我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意识逐渐模糊。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我心中默默地想:马文远,今日的酒楼对峙,只是开始。
柳轻语,你的眼泪和恨意,我记下了。
而苏姨……你的温柔,是我最珍贵的战利品,也是我未来,必须要牢牢握在手中的……一切。
夜色深沉,烛影摇红。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又如同命运交织的序曲。
而我,在这个雨夜,在一个温柔得令人沉沦的怀抱里,做了一个关于征服与拥有的、漫长而坚定的梦。